⑤辋川的雨是明净的,线似的,一根根拉到峪谷,却空得无声无息。山坡上的红叶,沉浸在碧翠的草丛、颗颗青石,则架在杂树的根部,危险得随时都会滚落,然而,蒙蒙的雨送给它们一层薄薄的梦,梦悬在辋川的山坡上。王维一定见过这样的梦,甚至入过这样的梦,不然,他的诗画怎么那样惟妙惟肖,有声有色!
⑥王维购得辋川,那是他过得富贵的证明。贫穷的诗人,是不可能拥有一个辋川别墅的。其情况是:他在20岁左右就及第进士,从此步入他的仕途,他担任过大乐丞,并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出使塞上。王维40岁的时候做了左补阙。恰恰是这个年岁,他开始迷恋山水,来往于朝廷与辋川之间。他既做官吏,又当隐士,往返于人类斗争与自然情调的两极。朝廷的险恶,伤害着他的心,辋川的美妙,却给他的心以慰藉,他就是这么生活的。王维这样的生存状态,是他最智慧最实际的选择,也是他无可奈何的选择。除此之外,他的任何作法都可能是下策。人总是希望自己生活过得比较幸福一些,以王维的气质,他不能完全陷入官场的名利之争,同时以王维的的经历,他也不能彻底寄情辋川的田园之乐,他必须两者兼顾,这样他就得到了入世的好处而扔掉了入世的坏处,同时避免了出世的苦处而感到了出世的乐处。在入世与出世之间,存在着一个广阔的地带,他奔走其间。人似乎只能这样生存,不然,完全媚俗与完全脱俗,都可能导致深刻的痛苦。我不赞成一个学者对王维的抱怨,这位学者认为,他缺少陶潜那种勇气,他没有彻底地决裂于官场。这是一种刻薄的认识!
⑦雨中的辋川并不知道人的思想,它只是自然而然地呈现着它的状态。秀峰沉默,乱石相依,雨悄悄地缝合着万物。秋风过处,衰柳飘荡,黄叶旋飞。曲折的路径,流水激溅,浅草明灭。楹、柏、杨、槐之类,高高低低互相掺杂,组成了绿色的森林,覆盖着辋川的沟沟坎坎。偶尔一树柿子,落了肥叶,唯红果占据技头。白水流过幽深的峡谷,遇石而绕,触茅而漫,柔韧地走过河床。
⑧公元756年,安史之乱,已经50岁的王维被叛军逮捕,软禁于洛阳的一个寺庙。他服药致病,装哑而活,但他终于敌不过安禄山的骄横,无奈地接受了伪职。唐朝征服了叛军之后,皇帝对那些接受伪职的人统统定罪,然而,王维在软禁之中,曾向探望他的朋友裴迪诵诗,此诗受到皇帝的嘉许,对他的处于仅作降职。这是王维的幸运了。其诗是这样的:万户伤心生野烟,百官司何日再朝天。秋槐叶落空宫里,凝碧池头奏管弦。
⑨尽管如此安史之乱毕竟摧残了这个老人,他逐渐变得消沉了,或者,他变得更加淡泊,更加寂寞。他常常拄着拐杖,站在门外,眺望辋川的落日炊烟。暮色之中,稀疏的钟声,归去的渔夫,飘走的花絮,柔弱的蔓,都使他感到惆怅,他看着看着,就转身回到他的屋子。他已经深深地陷入空门。他坐在枯寂的辋川,闭着眼睛,寻找着解脱烦恼的路径,企图超越生死之界。香烟袅袅,烛光闪闪,王维的心凄凉而宁静。
⑩人生真的像王维觉悟的这样么?我不知道,唯有达到王维的境界才能给我以享受。然而,我的辋川之行,却明赤地含有烦于我那圈子的成分,是的,我很烦,某些时候我简直不堪负荷。从我栖身的圈走出,到辋川换换空气,我确实感到一种轻松。